“是我、害了太乙门……”顾小枫自责道。

蓝城奕轻轻拍拍她的肩，道：“不必把责任揽在自己头上。太乙山的劫难，非你之过。”

“凌霄筹谋多年，为的就是今天，太乙门也好，仙门也罢，终有一天会遭此一劫。”蓝城奕眼眸幽深，话里含机，“这一切不过刚刚开始。”

“那些外派援助其他门派的太乙弟子们，他们……怎么样？”顾小枫问。

“他们都没有太大伤亡，除了一个澜其，死在了魔界虬龙教手中，倒是令人意外。”蓝城奕道。

澜其已经金丹大圆满，和澜渊修为可比肩而论，竟也被魔界杀了……

·

凌霄是从她口中听到她师父和大师兄重伤的消息。

如果凌霄冒充猎户上太乙门打探消息时，她能有所警觉的话，太乙门也许就不会遭此一劫……

凌霄。

顾小枫脱力地坐在石凳上，她双手支撑着额头，闭上了双眼，念出这个名字时，她发现自己在不自觉地咬牙切齿。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人浑身上下散发的阴寒，那双阴鸷的眼，和他手中沾满鲜血的扼魂锏。

“凌霄……他不是应该在十一年前就死了吗？”她呐呐地问。

蓝城奕用探寻的眼神看着她：“十一年前仙魔大战的事，你还记多少？”

记得太多了……顾晓枫从小缠着师兄们跟她说过多少遍？

十几年前，魔尊练铭煊、尊后凌珑在世间作恶无数，不但频繁挑战仙门，杀死仙门修士，还为了提升修为，大肆杀戮凡人，取凡人血液和骨肉炼制丹药。他们修为极高，很少有人是他们的对手，但是由于祸乱世间多年，仙门终于忍无可忍，于是，太玄825年，仙盟联合，发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除魔战。

那场除魔战，尊后凌珑被杀，魔尊练铭煊疯癫后被封印，凌珑的亲弟弟凌霄被仙门几个高手打成重伤后不知所踪，魔界主要力量几乎全被仙门铲除，魔界二尊唯一的孩子也被杀。仙门也死伤众多，但好在魔界终于沉寂，世间也得以十几年的安稳太平。

凌霄重伤后奄奄一息，几乎没有生还可能，只是仙门并没有发现他的尸体。但那时，魔界已灭，天魔宫也被一场大火烧毁，他根本无处栖身，仙门认为他可能早已葬身天魔宫的大火之中，渐渐将这个丧家之犬忘记了。

而顾家村，由于地处仙门与魔界之间，因仙魔大战受到了波及，许多村民都因为中了魔界神乌鼎的毒，陆续死去……而才三岁的顾小枫，也是不幸中毒者当中的一个。

“你怎么入的太乙门？”蓝城奕问。

“……仙魔大战两年后，也就是我五岁那年，我毒发昏迷，大师兄恰巧路过，就把我带回了太乙山救治，我爹娘在不久后就去世了，我就一直留在了太乙门。”

“按照他们的说法，仙魔大战那年，你三岁？”蓝城奕愣了愣，笑道，“所以，这样算来，你今年十四岁？”

“我知道我长的慢了些……”顾小枫看了看自己没有抽条的身体，“不过师父和大师兄说我是因为从小中毒，才会这样。”

蓝城奕嘴角抽了抽，叹道：“看来你真的都忘了。”

“……”顾小枫疑惑。

“凌霄，”蓝城奕道，“连他你都毫无记忆了。”

我应该对凌霄有记忆吗？

“他，是你的舅舅。”蓝城奕道。

顾小枫以为自己听错了：“谁？是谁舅舅？”

“凌霄，你的舅舅。”蓝城奕澹澹地重复道，又加了一句——

“你爹娘也不是什么顾家村的村民。你之所以从小身体有异，是因为你体内的那颗，魔丹。”蓝城奕道。

·

如果凌霄是她舅舅，那她的亲生爹娘难道是……

“蓝阁主，有些玩笑，不能乱开的。”

“我没有开玩笑。”

“……”

“你可知你本名叫什么？”

“我叫顾小枫。”

“不。你本名叫练羽凰。”

蓝城奕丝毫不介意顾小枫满脸的不相信，他轻描澹写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如惊雷一般砸向顾小枫的脑袋。

“众人都说，魔界二尊唯一的女儿，在仙魔大战中被误杀。”蓝城奕道，“实际上，她被息鹤庭和贺澜渊暗中救下，交给了顾家村一对膝下无子的夫妇抚养，但是两年后，因为她魔丹失控，息鹤庭和贺澜渊就只好把她带回了太乙山。”

“你亲生父母，是魔界二尊。”

“不，等等，你让我捋一下。你刚说，十一年前，仙魔大战的时候，我五岁？但我今年才十四岁。”顾小枫嘴角干巴巴地扬起假笑，“所以你撒谎。”

·

“太玄825年冬仙魔大战。那一年，你五岁半。”蓝城奕幽幽道，“你出生于太玄820年，三月十四戌时三刻，今年，已年满十六。”

“他们把你带回太乙山时，隐瞒了你的真实年龄。”蓝城奕道，“难道，你就从来没有觉得奇怪过？你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成长速度和心理的成长速度，有什么不和谐吗？那是因为，你的实际年龄，比你自己以为的，要大两岁。”

顾小枫立刻回忆起自己对澜渊的感情，很早之前就已经萌芽……最初的时候，她也曾迷茫，那种感情到底是依恋还是爱慕……

“所以，”顾小枫道，“蓝阁主的意思是，仙魔大战两年后、我被带上太乙门时，已经七岁，而我大师兄和师父，却告诉所有人，我才五岁。”

“是。”

“我为什么不记得？”

“或许是息鹤庭封存了你五岁前的记忆。 ”

“……”

“我试探过你的记忆，没有发现禁制，”蓝城奕道：“但息鹤庭修为远高于我，我探不到也是正常。”

蓝城奕神色很是平澹，给顾小枫一种这并不是什么大事的错觉。

·

但顾小枫却被这个消息震惊在原地成了一尊木凋。

她，顾小枫，不久前被车撞飞。

然后就突然闯入这样一个玄幻不真实的世界，并得知自己是天下第一仙门太乙山的捣蛋闯祸精、最没用的废物弟子，凭借自己一身的闯祸本领，害太乙山差点被灭门。

现在，却被告知，她其实是仙门多年的宿敌——魔界的小少主？

太乙门养她这个魔界少主做什么？好等她长大有一天报仇？还是长大了杀了祭天？

息鹤庭和贺澜渊用性命护着她，这么多年替她压制着那股可怕的力量，就不怕有一天被反噬？

她害了那么多太乙弟子，又被凌霄亲手刺了一锏，经历了数倍于常人的痛苦之后。

谁能告诉她，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

“你骗人。”顾小枫笑道，嗓子有些干涩。

蓝城奕静静看着她，没有立刻作答。

灵修台上魔丹失控的一幕又在顾小枫脑海再次浮现。

从丹田处奔涌至全身的力量，强大到她完全无法自控，只有在激烈的爆发过后，她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还在。

“丫头，这颗魔丹，可以在你命悬一线时保你性命，希望它能护你一世平安……”脑海中这个温柔的女声再次想起，她想不起任何有关这个声音的记忆，仅仅是在魔丹爆发那一刻才突然闪现了这个声音，她才忐忑的揣测，原来她体内，有一颗魔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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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不是十四岁，而是十六岁。

这十一年来，不是因为她生来体质弱才不能修习仙法，她的爹娘也不是什么顾家村的老夫妇。

她不是因为从小中了魔界的毒才不可修炼，而是她本来就是那个“毒”——她的身体里有魔丹，她是天生的魔界人，永远不可能做仙门的弟子。

那么，她顾家村的爹娘死去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她不敢细想。

她的大师兄澜渊，临死前说过两句话。

一句是对她说的：“枫师妹，你要永远记得，你……是太乙弟子。”

一句是对凌霄说的：“她没有修炼任何太乙功法，不算真正仙门弟子，你，不要杀她。”

那时候，化成猎户的凌霄之所以没有感应到她体内的魔丹，是因为她的魔丹被师父压制住了吧，而凌霄……也根本没有认出她。

如果她的真是练羽凰，她很快就要成为仙门的人肉活靶子，天天被人追杀到不能安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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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蓝城奕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你难道不奇怪，这世上有什么毒，连息鹤庭都无法化解？太乙门遇袭那日，你既然已经把魔丹度给了澜渊，就该知道，那不是寻常之物。”

·

“不过，你的魔丹既然已经没了，”蓝城奕堪称轻松地说道，“从此以后，你可以随我修炼仙门功法。”

顾小枫彷若未闻，她问了一个令她无比费解的问题：“魔修者，到魔丹期才能结丹，我毫无修为，从未修炼过，体内怎么会有魔丹？”

所谓魔丹，当然是魔修者才会有。

魔界弟子修炼之路与仙门弟子雷同，分为聚气期、筑基期、开灵期、魔丹期、魔婴期，往后的化神期到更高境界，同样很少有了。

仙门弟子在金丹期修炼出金丹，而魔界弟子在魔丹期修炼出魔丹，金丹期与魔丹期，都是非常高的境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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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城奕解释道:“其实，想要拥有魔丹，除了一步一步地修炼魔功，还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是由高阶魔修自愿度让；第二种，是直接从结丹的魔修体内夺取。不过我想，练明煊堂堂魔尊，是绝对不屑用第二种手段的。”

“不过，你当时那么小，也根本无法直接承受高阶魔修的魔丹。很明显，你体内的魔丹，威力早已不是普通魔丹。所以，第一种方法，也不大可能。”

“就好像金丹也很难直接度给毫无修为之人一样，一个不小心，受丹的人可能会爆体而亡。”顾小枫道，“既然两种方法都不可能，我体内的魔丹，又是从何而来？”

蓝城奕澹澹笑道：“你虽然又毫无修为，懂得却不少。”

听到蓝城奕的夸赞，顾小枫不觉得开心，反而既尴尬又难受。她记得顾晓枫除了被夸闯祸厉害，还从来没有被人像蓝城奕这么夸过。

只因是她闯祸的本领太突出，一叶障了太乙门众人的目。

蓝城奕转而问道：“听说过神乌鼎和封仙卷吗？”

顾小枫点头：“是魔界的两件圣器，在十一年前仙魔大战后，就被仙门没收，封印在了太乙山。”

蓝城奕：“这两件东西是魔界的千年镇界圣物。五百年前，两件圣器曾现世，给世间带来巨大灾祸。可是后来，两件圣器就失去踪迹。直到几十年前，练明煊得到了这两件圣器。”

“所以？”顾小枫头昏昏的，她真的害怕再听新的故事了。

蓝城奕继续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封仙卷里面记载了许多奇诡的经咒和功法，而神乌鼎，能练出世上至毒至烈的丹药，更重要的，是它可以助人修炼出极煞的魔丹。”

“蓝阁主的意思是……”顾小枫猜测道，“我体内的魔丹，是神乌鼎炼出来的？”

蓝城奕道：“这是我的猜测，你的魔丹，极可能与神乌鼎有关。”

“我想，或许在你尚在襁褓中，甚至……在你还未出生的时候，练明煊用封仙卷里面记载的经咒功法，和神乌鼎炼制出的各种丹毒，同时辅以练铭瑄和凌珑的高阶修为，以你身体为熔炉、血脉为药引，经年累月，一步一步在你体内炼化出了一颗完全依附在你体内的至煞魔丹。”

从还未出生的时候……顾小枫心里无奈感慨：“这才是世上最牛胎教？”

“这魔丹从一开始就与你身体融合，随着你同生同长。

“本来，如果你从小在魔界长大，按部就班修炼魔界功法，你的修为就能将魔丹的力量逐渐运转到周身，产生强大的灵力，你的功法也会在魔丹帮助下飞速的提升，假以时日，你可能会成为魔界中，最快突破魔婴期，甚至进入化神期的人。但是，你五岁离开魔界，再没有人可以替你运转魔丹之力，也没有人传授你魔界功法。

“修魔与修仙相斥，魔丹与金丹不能共存，你既练不了仙门功法，又无法制止魔丹随着你身体的成长而成长，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失控，而且越来越难以用外力压制。”

所以，自第一次魔丹发作之日起，她的师父和大师兄，要经历怎样的决心，才会留下她的性命，让她在太乙门长大？

“神乌鼎练出的魔丹，竟然，这么厉害吗？我师父已经是元婴中期，大师兄也已经是金丹大圆满，差一步就能升元婴，他们两个的修为，竟然也敌不过吗？”顾小枫喃喃问道。

“你忘了，他们当时都已经受了重伤。”蓝城奕道。

是啊，当时，息鹤庭剖了自己一半元婴，加上驱逐噬魂族的损耗，等于损耗了超过五成的修为，而澜渊也剩下不到七成功力。

想到他们两个都是因为救自己而受伤，顾小枫心有开始揪痛起来。

她双手扶住小小的茶杯，喝了一杯凉茶，冷透心脾，也让自己的头脑冷却了些许。

蓝城奕想阻止，但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便罢了。

顾小枫心道，这一切与她有什么关系啊？他们只不过是这个玄幻世界中，顾晓枫的师父和师兄而已。这是别人的故事，等她醒来，一切就会消失的。

她顾小枫，不过是普普通通一个21世纪的社畜小青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