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母鹿躺在一棵大树旁边，奄奄一息，口中发着微弱濒死的叫声，肚皮已经被扯开，一条后腿露出了骨头，鲜血淋漓。金熊跪在母鹿身边，脸埋进它的血肉里，啃食着，像饿极了的婴儿吸食奶水。

良久，金熊吃饱了肚子，慢慢冷静下来，坐在母鹿尸体旁边，背靠在大树上。他忘了自己是怎么抓到的那头母鹿，也不相信是自己把母鹿吃得只剩下半个身子，但他手上、身上、脸上的血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我就要变成山鬼了。”金熊抓了把泥土涂在手和胳膊上，擦去鹿血，看着手和胳膊上生出的异物，那些东西越来越多了，他抬手摸摸脸，脸颊上也生出了一些，坚硬的像骨头。

一头狼獾循着血腥味来到了鹿尸旁边，抬头看了看金熊，警惕地瞪着眼睛。狼獾胆子大是出了名的，虎狼不惧，颇像心无国的无胆熊。无胆熊，个头比野猫大不了多少，却能与老打上几个回合，誓死不休，心无人认为它身上没有胆，所以不知道害怕。心无的图腾便是无胆熊，可见心无人对它的尊崇。金熊看着那狼獾，一时思念起家乡来，想想现在的处境，心中酸楚难受。

狼獾趴在母鹿尸体上吃起肉来，吃饱了还想拖着母鹿的尸体走，可它哪里能拖得动，最后又看看金熊，悻悻地离开了。

金熊从地上拿起砍柴刀，试图割去手臂生出的那些异物，却疼得钻心。异物是从皮肉里生出来的，割过的创口里流出脓液。金熊疼得出了一头汗，再不敢下刀，哆嗦着手把砍菜刀扔在一边。

金熊不知道现在自己具体身在何处，猜测着大概离雪方不远。

“我现在是自由身了。”金熊心里冷笑，忍着手上的疼痛，盘算着，“我该去哪儿呢？”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要去北荒。“我如果变成山鬼……”金熊心里还存留着一丝希望，也许自己不会变成山鬼，可心里清楚，那不过是自作多情，身上生出的异物，还有躺在眼前的那具鹿尸都不容他再有什么希望，“我不能留在九国大陆。”

夜色降临，森林暗了下来。

“我至少要在变成山鬼之前走出九国大陆到达北荒，然后寻一个无人的所在。”金熊心里想，“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了。”他突然响起地狱谷来，那个传说中的地方。地狱谷里有恶鬼，金熊从小就听过那些故事。“地狱谷在北荒之北。”金熊心里说，“我便去那里好了，大家都是鬼，谁怕谁呢？”

“要是能给鹿栖城寄封信就好了。”金熊又想，押送他的人已经不可能回去复命了，他不想因为自己再牵连到心无，可这荒山野岭的哪里寄得了信。“去雪方吗？去天落城找铁鸽子，他们可以帮我传信。”金熊思虑，可又不怕自己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性情大变不受控制伤到人，“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金熊脱了上衣，拾起砍柴刀，起身从鹿身上割了些肉包在衣服里，系在身上，定了心思往西去了。

穿山过水地走了三四天，一日，金熊出了森林，从一条河上见到一座窄桥。有桥也便有人烟了，又走了半日，傍晚时分，便看到一个村子，金熊打算到村子里偷些衣服，他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成样子了。

身上的生鹿肉就已经吃光了，中午吃最后一块的时候，肉已经腐烂不堪，金熊没吃出什么异样来，连一点恶心的感觉都没有。“我时间不多了。”吃完那块肉，金熊打了个饱嗝，看着身上越来越多的鳞甲，想道。

村子边的野地里藏着野物，金熊靠耳朵听就能知道它们的所在，这大概是变成山鬼的一点好处，但金熊还是费了些力气，才捉到三只野兔和一只野鸡。他吃掉野兔和野鸡，把肚子填饱，夜深以后，走进了那个村子。

月色下，金熊脚步轻盈，但还是惊动了村子里的狗，一只狗叫起来，村子里的狗便都跟着聒噪起来。夜色下孤独的村庄，狗叫声显得格外刺耳。

一户没有院落的人家门前，两棵树间的绳子上挂满了未干的衣服，金熊慌慌地抓了几件，便要逃跑，一转身险些撞到一个孩子身上。那孩子六七岁的样子，月光里模湖地能看出是个小男孩。三只野兔和一只野鸡没有起作用，金熊看着那孩子，后嵴梁一阵激灵，脑子里嗡地一声。“吃了他！”一个声音在说。“别管他！快走！”另一个声音说。

男孩站在那里，似乎吓坏了，一动不动，也不吭声。

“吃了他！吃了他！”那声音又喊。

金熊努力克制着自己，浑身发抖。“我是人，我是心无国的王子。”金熊试图保持理智，努力抬起脚来，避开男孩向前走去。

“不要拿我家的衣服。”男孩转身对金熊说，“我们明天还要穿。”

男孩的声音一下定住了金熊的脚步。

“吃了他！吃了他！”恶鬼的声音回荡在金熊的身体里。

“快走！快走！”金熊与恶鬼抗争着，扔下手里的衣服，希望男孩不要纠缠他，“我可以去吃野兔，去吃野鸡，村子外就有很多。”勐然间，金熊感到胸口一阵翻腾，他把刚吃进肚子里的野兔和野鸡全都吐了出来，吐了一地。显然，活人更合恶鬼的口味。

小男孩闻到血腥味，抬手捂住了鼻子。

“吃了他！吃了他！”

金熊无法控制自己，转身看着小男孩。

“你个死孩子！撒个尿这么久！”一个男人从门里走出来，大喊着，看到金熊，“谁？干什么？”

男人的声音彻底唤醒了恶鬼。

金熊的姿态变得怪异，躬着背，伸长了脖子，两条胳膊垂着，两手五指张开，像爪子。

“他偷咱们家衣……”

恶鬼的速度快得惊人，像道影子，扑到小男孩的身上，咬断了他的喉咙。

男人吓得“啊啊”大叫，从门边摸起一根木棍，大叫着冲向恶鬼去救他的孩子。

恶鬼又杀了那男人。

村子里发现了异动，亮起了火光。

恶鬼抬起头，看着那些火光，鲜血在嘴角上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