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

办公室里飘荡着杜若愚尖锐的声音。

钟朝云压抑着怒火，把脸上的茶叶一一揪掉，然后掏出外套内怀里的老式手绢，擦干了脸上混合着口水的茶水。

“你用不用？”钟朝云问陈康。

“哦，钟厅，我没事....”陈康只是衣袖上沾了几根茶叶。

杜若愚看钟朝云不理自己，向前伸出手，抓着他的手腕，再次问道：“多少？！”

那声音就好像一个困在沙漠里的人，忽然遇见了一洼清泉时发出的呓语。

沙哑着带着些许惊喜，惊喜中又有一丝迟疑。

似是希望，又好像梦境。

虚虚实实，不可捉摸。

“四百二十五万美元....”陈康不忍心看见杜若愚被金钱所击垮，小声回答道。

“呵呵，不可能，假的....”杜若愚忽然笑了起来，他指着钟朝云说道：“哈哈，我知道，肯定是老钟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假的！一定是假的！”

钟朝云懒的跟他多费口舌，直接起身回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了康琴厂上报的合同复印件，随手扔到了杜若愚的面前。

“老杜，真的假的，自己看嘛。”钟朝云一脸澹然。

“呵呵。”杜若愚冷笑着翻开合同看了起来，很快他就翻到了写着合同金额那一页：“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

他眯着眼睛，用指尖比着合同金额上的数字，一位一位的数着，最后，还仔细确认了一下代表着美元的$。

唰啦！

杜若愚把合同拍在茶几上，胸口起伏，呼吸急促，显然是已经上头了。

汉北省1985年全年的出口创汇美元的总额是三千七百多万，其中由进出口分公司承担的部分只有两百万不到，在全国各省进出口分公司的业绩排名中名列倒数第五，仅排在四个边疆省份前面。

属实是非常没有面子了。

现在钟朝云冷不丁的往他脸上扔了一份四百二十五万美元的天价外贸合同，虽然只是代理，赚的不多，但业绩是要算在进出口分公司的啊！

这一笔订单，就足够他们分公司往前飞跃十几个排名的了！

陈康一脸不解的看着他，心中却非常疑惑，眼前的不是汉北省进出口分公司的常务副总嘛？

怎么好像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样子啊？

钟朝云收起手绢，轻声问道：“怎么样老杜？信了？”

杜若愚不声不响的从兜里掏出了一包香烟，点起一根，放在嘴里勐吸了几口，办公室里顿时弥漫起了白色的烟雾。

陈康轻轻碰了碰钟朝云的胳膊，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道：“钟厅，这杜总是怎么了，犯癔症了？”

钟朝云冲他摇了摇头，示意多给杜若愚一点时间。

过了一会，香烟燃尽，杜若愚终于从石化的凋塑状态清醒了过来，笑着说道：“陈总，合作愉快！”

陈康挠了挠头，变化太快，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到底还是钟朝云最清醒，他说道：“老杜，先别急着说这些，有些事情咱们还没聊呢？”

“啊？什么事？”杜若愚装傻。

“代理费啊，难道你们进出口分公司还能免费帮我们做代理？”钟朝云嘲讽道。

“哦哦，原来是代理费啊，好说好说....”杜若愚羊装思考，然后分析道：“陈总，你看啊，你们这笔订单的采购商是宝岛的家全商贸，宝岛嘛，还是有一点特殊的....”

杜若愚的眼里只有陈康，仿佛钟朝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钟朝云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也不打断，只是表情十分玩味，像是在琢磨什么阴谋一样。

“杜总，你是前辈，又是做进出口贸易的专家，有什么问题就直说好了。”陈康虚心求教。

杜若愚一看陈康这个样子，顿时放下心来，继续说道：“首先吧，我们公司得组织人手去做家全商贸的资料搜集和背景调查，以评估这笔订单的风险性....”

“这部分成本，是要折算在代理费里的....”

杜若愚说到这，稍显心虚的瞟了陈康一样。

“哦哦，好的，这都是应该的。”陈康心里只想赶紧重启这笔订单，所以并没有过多的在意这些细节。

“嘿嘿，其次呢，这笔订单我看了一下，包含饮品，调味品和农副产品，这种类型的商品都要经过一系列的检验检疫，还有报关报检的手续，陈总，你懂吧？”杜若愚继续说道。

“没问题。”陈康言简意赅。

“咳咳，综合算下来的话，大概要10%左右的代理费，不过陈总毕竟是刚刚为省里赢取了荣誉的英雄，这样，我给你打个八折，只要8%就好了！”杜若愚笑着说道。

四百二十五万美金的8%，也就是三十四万美元。

陈康没有像之前一样答应的那么痛快，只是微笑的看着他。

“额....陈总，你这是什么意思？”杜若愚有点慌了。

“哦哦，没什么，杜总，虽然我是康琴厂的厂长，但是这笔外贸订单毕竟关系重大，所以这件事情，还是由我们钟厅做主好了。”陈康转头和钟朝云对视了一眼。

一大一小两只狐狸默契的交换着眼神，下面就该轮到钟朝云出场了。

听到这话，杜若愚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

“嘿嘿，老杜，你听到了吧？这件事是我来做主，所以不好意思啦....”钟朝云揶揄道。

“呵呵，没事，都一样的，呵呵。”杜若愚强颜欢笑。

钟朝云开门见山：“第一，国家的外贸代理费标准是3%—5%，你老杜是打的哪门子八折，能打出来个8%？”

“第二，关于家全商贸的背景调查和风险评估，我已经以食品厅的名义委托给外事部门的专业人士去做了，就不劳您杜总的费心了....”

“第三，检验检疫，报关报检这些环节，都是包含在正常的代理费用之内的，你可不要欺负我们陈康不懂行哦！”

钟朝云三言两语，就把杜若愚精心编制的陷阱给破除掉了。

杜若愚边听边冒虚汗，带着小心思被拆穿后的羞愧道：“老钟，别说了，我认栽，别的不说了，就按照最低的代理费标准算，3%，这回可以了吧？”

没想到钟朝云还是摇头：“老杜，这就是你不厚道了，我给你送业绩，你跟我谈国家标准？这四百二十五玩美元的合同，已经能让你们分公司闯进前十五了吧？”

“老杜啊，做人可千万不能太贪心啊....”

杜若愚无奈的指了指钟朝云：“老钟啊，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斤斤计较啊，好好好，那你说，多少代理费你们能接受？”

“2%。”钟朝云竖起两根手指。

杜若愚差点气的吐血：“老钟，你他妈的也太黑了点吧！”

没想到钟朝云毫不示弱，一拍桌子，吼道：“废话，这是我们食品厅辛辛苦苦搞出来的成绩，凭什么都让你们进出口分公司捡现成的？”

“不行不行，2%太低了，至少得2.8%！”杜若愚据理力争。

“2%，多一分都没有！”钟朝云继续坚持。

陈康看着身旁两个面红耳赤，唇枪舌剑的大领导，顿时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就好像这笔价值四百二十五万美元的外贸订单，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真是奇了怪了！